在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无数个大小不等的国家。当然,随着世事的演变和岁月的洗礼,绝大部分国家最后都在历史的长河中销声匿迹。当前存在于世的近两百个国家中,要么是近几百年内新近形成——比如美洲、非洲、大洋洲等近代以来所开发地区的国家,大都属于此类;要么则是虽然屡经王朝更迭,但国家属性却一而贯之,从古延续至今,比如东方的中国、日本,西方的英法等等。
但在这二者之外,还有一种,就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但因为种种原因消失,却又在现代因为某种原因复活——关于这一类,咱们中国人最熟悉的,就是朝鲜、蒙古了。
不过,总的来说,最后这一种情况,出现的不多。即便出现,也通常是因为内外两个因素:其中外因,是因为国际形势变化,给了它们借势复国的战略机遇——比如日本的战败,以及俄罗斯对中国的打压,才让朝鲜和蒙古得以在二战后侥幸复国。
而除了外因,内因也十分重要:要么这个国家灭亡未久,民众的独立国家意识犹存——比如朝鲜;要么是国家虽灭亡许久,但其国民依然聚居在当地,且保留了强烈的独立民族特征——比如蒙古。正因为有这些潜在有利因素,他们才有意愿,也能力把握住时代的机遇,借势上位,完成自己的复国大业。
不过,有一个国家,却打破了这种规律。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以色列。
自打公元二世纪,古犹太国被罗马人征服后,这个国家在政治上便已宣告灭亡。随后,在罗马人的驱逐下,犹太人被迫离开故土,散落异乡。经过两千年的岁月洗礼,这个族群不仅丧失了自己的聚居地,甚至丧失自己的语言乃至绝大部分族群特征,仅靠犹太教这个孱弱的宗教纽带,来维系自己民族的传承。
这样的民族,按理说早就应该被其他文明吸纳,堙没在历史长河中了。不过,神奇的是,犹太人在如此逆境下,居然依旧保留了自己的基本民族意识。
关于犹太民族之所以能够延续的原因,云石君在之前的《地缘政治:犹太人民族何以能维系至今》中已有解读,此处不加累述。只不过,虽然民族性得以保存,但两千年的四散飘零中,犹太人的国家意识,依然无可避免的丧失了。从罗马时代到中世纪,犹太人再也没有聚集到一起,组件一个独立的国家——甚至连这种复国的想法都几乎荡然无存。
不过,随着工业时代的来临,这一切突然发生了逆转。从19世纪末开始,犹太复国主义迅速兴起,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泛滥,成为散落在全球各地的绝大部分犹太人的共识。最终在二战后,这一思潮变为现实。在古犹太国所在的迦南故地,犹太人重新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以色列国,实现了跨度长达两千年的国家逆袭。
为什么犹太人会在丧失国家意识两千后,在不到百年的时间内重新复国?云石君认为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原因:
第一是民族生存的需要。在之前的《地缘政治:犹太系列》中,云石君曾经说过,犹太人作为一个散落四方,寄生于其他国家和文明体系内的边缘族群,在长达两千年的岁月中一直备受欺压。不过,虽然处境艰难,但各国对商品交换的客观需求,以及彼此间的制衡和不信任,使他们需要一个独立的第三方,来充当他们之间的商业纽带。四处不受待见,却自带商业基因的犹太人,成功的扮演了这一角色,成为虽不受各国待见,但又不得不有所依仗的对象。
只不过,随着工业革命的爆发,欧洲列强进入帝国时代。犹太人在欧洲——殖民地贸易中的作用弱化;加上欧洲列强间矛盾加重,技术的进步又使战争对资源的消耗剧增,这种情况下,欧洲列强为了应付迫在眉睫的战争,加大了对有钱却无势力的犹太人的盘剥。急剧恶化的生存环境,一方面迫使犹太人大规模移民美国,逃避欧洲列强的魔抓(除了美国,当时地球上基本上都已被欧洲列强瓜分殆尽);另一方面,经历了欧洲人的压榨排挤,尤其是后来的法西斯种族灭绝,犹太人也实在受够了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迫切希望能够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犹太复国主义也就在这种情况下滋生,并迅速获得绝大部分犹太人的认同。
这便是犹太复国主义的思想诱因——但也仅仅是思想诱因而已。历史上犹太人被打压的次数多了去了,每一次打压过后,经历劫后余生的犹太人肯定都会产生命运自主的念头,但都无果而终。直到近现代,犹太复国主义才终于开花结果。将这个愿望变为现实。
为什么犹太人以前的复国念头都胎死腹中,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却终于能够变为现实呢?
因为这一时期的犹太人,有了以前两千年岁月中从来都不曾具备的客观条件,这也就是云石君接下来要讲的:
第二,一个强大的复国根据地。要想复国,光有热情不够,还得有客观条件的支撑。
首先,犹太人必须要有钱。传播复国主义思想,迁移犹太人回迦南故地、在当地开展生产生活、协调列强利益关系,以及培育武装跟当地阿拉伯土著对抗,这些都要大量的开销。
当然,犹太人自古就以有钱闻名——或者说,以前的犹太人,穷的就只剩下了钱了。但是,他们的有钱,更多的是日常生活层面的,要供应复国大业如此巨大的开销,光靠以前那些积累,还是远远不够的。
而比有钱更重要的是,犹太人要有足够的施展空间。
这一点是以前的犹太人不具备的。在此之前,犹太人在各国都受到严格的管制,政治上毫无权力,且聚居地被严格限制,日常生活也被欧洲封建主严密监视。犹太人要复国,首先得建立自己的政治组织,继而招兵买马,扩充军备,并要有一个相对独立,且比较强大的稳定根据地作为战略后方——这条条都犯了欧洲封建势力和天主教会的大忌。
在之前的《地缘政治:犹太民族为何能维系至今》一文中,云石君已经说过,欧洲之所以容忍犹太民族存在,仅仅是出于商业交换的需要,同时,为了避免这帮有钱的异教徒利用自己的丰厚家底扩充影响,威胁到天主教和封建主们的利益,欧洲各国和教廷都绝不允许犹太人打造自己的政治势力。甚至为了做到这一点,它们还屡次出台针对犹太人的限农令,禁止他们进入农业,以防他们拿着钱到处买地组织生产,把自己同时变为有地盘有武装,手下有大把农民壮丁,能够自食其力的封建主。
所以,在中世纪的欧洲,是没有犹太人组织政治势力的空间的。
在欧洲如此,在伊斯兰世界同样如此。甚至在犹太人势力最为薄弱的中国更是如此。
中世纪的世界,被人类高度开发的地区仅限于亚欧大陆,而这块大陆上的精华地区已被当地土著民族势力瓜分殆尽,没有犹太人的政治施展空间。而如果去未开发的蛮荒之地,犹太人又不可能获得足够的物质资源,所以复国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但美国的崛起,改变了这一切。美国不排犹,甚至犹太人还在美国相当有地位,是美国国内的主要势力之一。而且美国地域辽阔,地缘实力世界一流,犹太人在19世纪的美国本土大开发期间扮演了重要角色,从中攫取了大量利益,在相当程度上控制了美国的经济命脉。
如此一来,美国就成为犹太复国主义的理想基地。虽然美国并不是犹太人国家,但犹太人在美国权力结构中占据相当份额,所以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将这里作为复国根据地,而不像在亚欧大陆上那样,有招致当地土著势力打压之忧。
而伴随着美国的崛起,犹太人一方面获得了充足的物质资源,以供复国开销;另一方面,他们还可以利用美国不断扩大的世界影响力,压制欧洲和伊斯兰,为犹太人复国谋求良好的外部环境,甚至在犹太复国运动与亚欧大陆土著势力发生利益冲突时(比如与阿拉伯的矛盾),犹太还可以凭借自己在美国的影响力,借这位世界第一大国之力打击异己。
正因为有了美国这个合适的根据地,犹太复国主义才有了真正的依托,也才能够在各种势力犬牙交错的亚欧大陆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成功复国。
最后,工业文明条件下的技术进步。犹太人人想要复国,不光要有钱,要有合适的根据地和国际形势,最基本的,还得有人才行。必须得有足够的犹太人参与,并且能够将他们发动组织起来,犹太复国运动才有实现的可能。
可恰恰这一条,是犹太人的软肋。犹太民族不仅人数少(直到21世纪今天,也不过区区一千来万人口——这还是以色列政府放宽鉴别标准以后才达到的),而且在分散于世界各地。
这就给犹太复国运动出了个大难题。
如果仅仅依靠一地的犹太人,即便能够将他们全部组织起来,也远远不够复国所需——别说支撑一个国家的正常运转了,光跟阿拉伯人打仗的兵源都凑不齐;可要是将全世界的犹太人全部组织发动,这在农耕文明条件下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犹太人可以靠犹太教这个意识形态,维系大家的共同认同,但这种认同是相当脆弱的,用来维持同一民族性还勉勉强强,用来打造一个高度严密的政治势力,绝无可能。
这也是中世纪的犹太人难成大器的原因之一。
但工业时代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近现代高效传播工具的出现,为犹太复国主义的传播提供了便捷的条件。
在现代传播工具和通讯工具的助力下,在全球范围内的组织发动成为可能,犹太复国主义的核心组织者们,可以比较便捷的将自己的思想传播到全球绝大部分犹太人耳中,甚至还可以通过适当的蛊惑,激活一些民族性业已泯灭的犹太人的旧有民族意识(比如开封犹太人的民族意识回归,即为此例),号召他们加入复国运动;而交通工具的革命性改进,使犹太人能够较为便捷的返回迦南故土——这要是在古代,这种万里迁徙的成本,足以让一个富足家庭倾家荡产!
外部环境的倒逼,美国根据地的强势成型,以及现代科技的助推,在这三者的共同加持下,犹太复国主义运动迅速发展壮大,并最终推动了现代以色列国的成型。
只不过,在复国的选址上,以色列却做出了个最让人不解的决定——它选择在古犹太——以色列国所在的迦南故土复国。
这看上去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迦南虽是犹太人故土,但放在当今,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它本身自然环境比较一般,且地域狭小,最关键的是,它身处伊斯兰世界腹心,几乎四面受围,偏偏迦南还与美国这个犹太最大靠山相隔万里,地缘关系极端疏离——这几乎就是一个死地!
选在这里复国,不仅拓展空间有限,还注定要成为伊斯兰世界的公敌,这简直自寻死路!
犹太人这是疯了吗?这个世界这么大,难道就因为这里是昔日故土,所以让自己身陷绝境也在所不惜?
看上去并不是这样。在犹太复国运动之初,关于这个新以色列国的选址,犹太人曾经奔赴全球各地考察。非洲、南美,甚至中国的东北,都在犹太人考察之列。
既然犹太人愿意考察其他地方,那足以证明,他们并非食古不化。在他们眼中,现实世界的利益考量,依然是在故土情怀之上的。
只不过,在全世界转了一个圈后,他们依然选择回到两千年前被驱逐的故乡,在那里重建自己的国家,甚至因此深陷伊斯兰重围也在所不惜。
犹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云石君下一节《地缘政治92:美国为什么要死挺以色列》中继续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