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罕布什尔州不大，但据说选民比较理性，对大选走向有重要预示意义，很受人们看重。在民主党和共和党的预选中，伯尼·桑德斯和唐纳德·特朗普没有悬念地获胜，与选前民调结果相当符合。刚才在电视里，听到希拉里·克林顿、伯尼·桑德斯、唐纳德·特朗普的选后讲话，还听到杰布·布什的片段，约翰·卡什的听了一点，没听完。

希拉里还是很能说会道的。老牌政客了，嘴上功夫都不弱。没有听出多少新东西，但她似乎在向桑德斯靠拢，也在强调与华尔街划清界限。有意思的是，她在不同场合几次提到，“你们没有选我，但我还是爱你们，还是要为你们工作”。她的讲话里不免提到黑人、妇女、同性恋，试图拉支持。有意思的是，据说年轻妇女大量“叛逃”，不再支持希拉里。女权主义者不能原谅比尔的“拉链门”时她没有离开他，非女权主义者更不认她的帐，这是希拉里很头疼的事情。希拉里还提到，她的竞选赞助来自多少万人，平均捐款100刀，大概是要凸显她不是靠华尔街巨富来竞选的，好与华尔街拉开距离。不过桑德斯在这一点上比她更高一筹。

我先前对桑德斯很不看好，但听了他的讲话后，印象大为改观。如果我是美国人的话，我会投他的票。他的主张对我个人不利，我对他的一些基本政见也不认同，但应该承认，他的政策或许是美国唯一的希望。桑德斯是一个异类。他来自波兰犹太移民家庭，出生很穷，但他是在纽约出生的。他的政治主张很左，不对我胃口。他本来根本不是民主党人，为了竞选总统加入民主党，作为民主党竞选人参选，实际上是借船出海。但他出人意料地赢得了巨大的支持，在9个月里从默默无名暴涨到威胁民主党内似乎铁定的希拉里的竞选地位。新罕布什尔州预选后，大家都发表讲话，桑德斯的听众群最大，场面最热烈，欢呼简直震耳欲聋，希拉里差远了，特朗普也比不上。说起来，桑德斯的支持者高呼：“伯尼！伯尼！”电视里听不清楚，开始差点听成了Sieg Heil。现场就有那么热烈！

他已经74岁了，白发苍苍，也谈不上老帅哥。但他的讲话有一种迸发的激情，而且是真诚的激情，在美国政客中非常罕见。奥巴马会说，但很空洞；希拉里也会说，但听着就假，新罕布什尔的讲话还是我听到过她的讲话里最好的。特朗普一听就是在逗弄听众，而且是黑手党老大在逗弄街坊的那种意思，毫无真诚可言。桑德斯不一样，不仅真诚，而且毫不妥协，直接向政治、经济和媒体的status quo（陈规旧制？）宣战。挑战政治上的status quo是所有高唱change的政客的共同调门，不稀奇。挑战经济上的status quo需要一点勇气，但在“占领”运动之后，“1%”成为过街老鼠（尽管这一阵老鼠又招摇过市了），挑战经济status quo的政治成本大大下降。但挑战媒体status quo他可能是第一个，尤其是在竞选中挑战媒体status quo。媒体把持舆论，成为政治和经济status quo的帮凶，这不是秘密，但得罪了媒体通常也等于公关自杀。不过桑德斯并不打算走常规路线，而是在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

他不仅把自己描述成草根人民的代言人，还特意指出，他的竞选基金来自普通捐款人，他的人均捐款数是27刀！传统竞选已经成为比富，杰布·不是的竞选基金已经超过1亿美元（还是10亿？），但在桑德斯的“比穷”攻势下，很可能会被打得稀里哗啦，如果杰布能出线的话（现在看来他不大可能出现，他太status quo了）。美国总统竞选“晒穷”，这是记忆里近几十年里第一次。这也和桑德斯的政纲符合：他就是要挑战华尔街，打破华尔街对美国政治、经济的垄断。他还说道，接下来他要到纽约去，但他绝不到华尔街去募捐，他刻意打造的就是“草根总统”的形象。

2008年经济危机是美国金融界贪得无厌和不负责任的结果，弄得老百姓买单。桑德斯的口号就是：当年老百姓为华尔街买单，现在轮到华尔街为老百姓做贡献了。2008年经济危机和后来的QE是“占领”运动的直接起因，后来无果而终，但种子种下了，心结没有解开，桑德斯现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容易得到中下层自由派的支持，尤其是“受害”的年轻一代。美国社会财富不平等，上升通道堵塞，社会主义容易在年轻人中间找到知音。桑德斯的弱点在于缺乏对黑人、拉丁裔、妇女、同性恋选民的吸引力，但要是他成功地把政纲包装成不分种族、不分男女、不分性取向的全民议题，他的机会比希拉里更多。

他的“劫富济贫”的政策肯定会受到富人的反对，但要是他成功地把亲富打造成政治不正确，他的社会主义政纲就成了财富，而不是负担。超过政治伎俩的角度来看，要是从华尔街挤奶成功，美国变态发达的金融业会受到打击，但要是因此而投资流向实体经济，未免不是因祸得福。桑德斯主张加强教育（包括公立大学免学费），创造就业，加强基础建设，不过这些说起来容易，奥巴马当年也说过要再工业化的，只是奥巴马没有从华尔街挤奶的政治主张。据说奥巴马刚上台的时候，把华尔街的巨头们招来白宫训话：This administration is the only thing standing between you and pitchforks。pitchfork是19世纪农民干活用的大叉子，也是农民起义时的典型武器。不过奥巴马只是说说而已，什么具体行动都没有。桑德斯要高调惩治非法投机、偷逃税收的华尔街巨头，弄得希拉里也只能跟进，要是民主党上台，华尔街会很紧张。

他在讲话中，还两次祝贺希拉里，赞赏希拉里和她的团队，号召民主党团结起来，但不是从党派之争出发，而是从推动左翼革命的角度出发。这也是竞选史上少见的。一般来说，总统竞选是先窝里斗，然后狗咬狗，一地鸡毛才是正常的。在共和党这边，Ted Cruz已经使出肮脏伎俩，在衣阿华州预选的时候，扬言政见相近但民调落后的Ben Carson退出了，所以Carson支持者应该把票投给Cruz，才好避免特朗普的胜利。不管这对Cruz赢得衣阿华到底有多少影响，Cruz的下作已经昭然若著了。特朗普也不干净。但桑德斯还没有肮脏政治的记录，他在衣阿华只是险败，在新罕布什尔州赢了之后，“高风亮节”祝贺希拉里，不说希拉里坏话（当然不排除“战略性”地这里点一下，那里点一下，拉开两人的距离），也不说共和党竞选人个人的坏话，呼吁“干净”竞选，要是能做到一贯，相信也是拉选票的，这太使人耳目一新了。

他对外交和安全政策讲得不多，但强力指出：美国不当世界警察，反ISIS应该由地区力量为主。他没有提俄罗斯、中国、朝鲜……但提到当年小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时，他投的是反对票（希拉里投的是赞成票），而且这一票“投对了”。

有意思的是，桑德斯没有像其他竞选人一样，选后讲话弄得像奥斯卡得奖讲话一样，感谢这个，感谢那个。他单刀直入，马上进入政策讲话，结果有人评论，他这不像竞选时期预选选后讲话，倒像总统的国情咨文。这是赞誉。不管你是否赞同他的政纲，他是带着政纲来竞选的，而不是为了竞选而竞选的。如果桑德斯保持势头，保持他的火热和真诚，但多提具体主张和政策、少提“革命”和“社会主义”，击败希拉里的可能性看来超过50%了。

中国人最关心的问题，可能还是桑德斯要是上台，对中国是否有利。这个很难说。他的讲话里没有直接提到TPP，但鼓励“美国制造”、抑制进口、增加美国就业，这应该是符合他的政纲的，所以他不会太起劲推动TPP。另一方面，非TPP进口也一样要受到抑制。桑德斯的美国可能会有所孤立主义倾向。

共和党方面，特朗普赢得了新罕布什尔，但他的讲话听着就像在逗弄听众，毫无真诚和实质内容可言。他的许诺就像酒吧里醉汉的拍胸脯，毫无如何实现。特朗普的口无遮拦很得一些人的欢心。很多年来，政治正确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言论自由，这不等于相当一部分美国人没有政治不正确的想法了。眼看着“自己的美国”越来越变成“不是自己的”了，但又无能为力，特朗普的大嘴正好迎合了他们的心结。收入不平等、上升通道堵塞更加增加了这些人被受到利益集团劫持的社会大潮抛弃的感觉，他们是特朗普的主要支持者。经济境遇提高了，心态通常也会平和下来，对政治正确的敏感度降低。如果桑德斯的全民议题能给他们带来希望，转向桑德斯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特朗普和桑德斯对阵，桑德斯的赢面超过60%。另一方面，卡什比特朗普靠谱，但缺了点火力，而且一听就是status quo的人，而眼下status quo不讨喜。status quo代表了中间路线，中左或者中右。问题是，几十年中左、中右下来，美国走进了如今的困境，传统的中左、中右路线明显不管用，所以极右的特朗普、Cruz和极左的桑德斯脱颖而出，代表status quo的中间道路候选人被抛弃，连希拉里也急着向左靠。

一年前，个人认定民主党内希拉里出线，共和党内杰布·布什最有可能，考虑到民主党已经当了8年总统，奥巴马的口碑不佳，共和党当选几乎是铁定的。现在看来变数大增。眼下，个人认为桑德斯当选的可能略超过50%，而且不仅是依据新罕布什尔的预选。这将是近几十年美国政治最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