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的是:1840年,因为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爆发,中国现代史由此开端。但鲜为人知的是,就在1839年,英军入侵阿富汗,虽同样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但是英国却遭遇惨败。
落后就要挨打?透过1839年与1840的英国在亚洲发动的两场战争,或许应该精确定义“落后”二字——精神的落后,导致的灾难性后果,远远大于物质的技术的落后。
英军入侵中国与阿富汗的不同结局
鸦片战争,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永恒的痛点——区区数千名英军(后来虽增军至2万,但战争已基本结束),劳师远征,却打败了拥兵80万、经济实力全球第一的大清帝国。而在一年前,3万英军攻入了阿富汗,而当时阿富汗只有1万5千人的正规部队。结局如何?
“1842年1月13日,贾拉拉巴德城墙上的哨兵们眺望到一个穿英国军装的人,褴褛不堪,骑在一匹瘦马上,马和骑者都受重伤;这人就是布赖顿医生,是三星期以前从喀布尔退出的一万五千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他因饥饿而濒于死亡……”这是马克思在《印度史编年稿》中以文学的笔调描绘的一幕情景,形象记载了英军在阿富汗的惨败。
这场看似实力悬殊的战争在1839年8月开始,英军顺利地占领了喀布尔,但他们很快只能苦守孤城;到了1841年11月,阿富汗各路人马开始大反攻,英军真正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喀布尔守不住了,英军只能与阿富汗人谈判,然后在1842年1月6日,英军开始从喀布尔往阿富汗东部毗邻巴基斯坦边境的重镇贾拉拉巴德撤退,合计16500人,撤退时还有一个插曲:英军想偷偷带走谈判协定中要交给阿富汗人的大炮和弹药,但被阿富汗毫不客气地夺下来了。用现在的话,这脸打得啪啪的。
但接下来的悲惨,远远不是打脸能够形容的。在撤退的冰天雪地中,英军部队惨遭剽悍的阿富汗人伏击。到了离贾拉拉巴德不远的地方,英军16500人只剩下了6个人,其中5人又因重伤陆续死去,最后只剩下军医布赖顿一个人,不,他只剩下半条命走到了终点,走进了马克思的著作。
这场惨败震惊了当时的欧洲,在这场战争中,英印军损失三万多人,战费支出达一亿五千万英镑,英国最终还不得不承认阿富汗的独立。
割地、赔款、不平等条约……大清帝国,面对阿富汗,是否无地自容?
与英军贸易的中国百姓
笔者在翻阅史料时,对一种现象产生了深思:跟全民嗷嗷叫着打英军的阿富汗人不一样,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东南沿海的不少中国人,是嘻嘻笑着在跟英国军队做生意……
在1840年的这场战争中,既有中国百姓自发的英勇抗英斗争,但同样也有一些地方民众给英军当后勤运输食物,在广东甚至有商人贩卖补给品给英军军舰,英国人称之为:“世界上最勇敢的商人,敢于在双方交战期间在前线贩卖商品”。《道光朝筹办夷务始末》记载:在厦门,英军“出重价买猪羊牛只,图利奸民及贫苦之人,亦肩挑瓜果蔬笋等,向鼓浪屿岸边昂价售卖。”事实上,英军在发动战争前即注意到了这些中国社会的内情,《鸦片战争在舟山史料选编》中记载说:英国人认为中国东南沿海的居民“特别爱贸易”,而且“绝不热爱他们的鞑靼统治者”。
能趁打仗之机卖个高价钱,哪管是卖给谁?谁出钱多就为谁干活,管他雇主是谁?当时的《伦敦画报》还刊登了一群广东苦力的素描群像,他们是英军从香港征召来的随军苦力队伍,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中国贫民,只因为英军给了不错的报酬和衣食待遇,就毫不犹豫地为英军服务。
当时望风而逃、一触即溃的大清文武官员,纷纷以“汉奸”来为自己的懦弱行为开脱。后人研究,其实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的“汉奸”被过分夸大了。而在今天看来,那些面黄肌瘦的替英军当苦力、跟英军做生意的中国底层百姓,说是愚民,比“汉奸”更精确。在清廷愚昧统治下,又怎能奢求这些底层百姓有国家意识、民族大义?
刘亚洲上将在反思甲午战争时曾痛心地举例:威海卫陷落后,南洋舰队曾派人向日本海军请求,归还被俘去的南洋舰队的两艘舰只,因为这两艘舰是北上参加北洋水师会操的,而非参战,理应归还。此事成为世界海战史上的笑柄。连当时的军队都没有国家意识,又怎么能去要求半个世纪前面临国门第一次被打破时的平头百姓?
勇气丢了,庞大又有何用?
鸦片战争确实让中国人憋了一肚子气,网上有人甚至在设想:假如第一次鸦片战争时的八旗军战斗力与士气与1644年入关时相当,1万八旗军能否打败5千英军?
历史无法重演。曾经在山海关一片石骁勇善战的八旗士兵,200年后面对英国军舰时,已沦为笑柄,而且他们不以为耻,继续这种沦为笑柄的生活。著名作家老舍在他的自传体小说《正红旗下》中,写过这么一个人物:“到上班的时候,他便去上班。下了班,他照直回家。回到家中,他识字不多,所以不去读书……他只是出来进去,劈劈柴,看看五色梅,或刷刷水缸。—辈子,他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架,吵过嘴。他比谁都更老实。可是,谁也不大欺负他,他是带着腰牌的旗兵啊。”如果不看最后一句话,谁能想到,老舍先生写的是一个职业士兵?
老舍笔下的这个八旗士兵,生活在1890年代,距离第一次鸦片战争约半个世纪,但一成不变。这正是历史的可怕之处。
这些八旗官兵,他们体内还流着当年白山黑水中祖先的鲜血,却在异敌的入侵中,成为世界战争史上让人摇头叹息的奇葩。1840年,敌人来了,他们一炮不发转身就跑;两军正在交战,清军统领与地方官员却带着大量猪羊鸡鸭作礼物向英军乞降……
不能否认,无论是在第一次鸦片战争还是后来的甲午海战、抗击八国联军时,清军中不乏誓死抵抗的勇士,例如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壮烈殉国的军队将领关天培、陈化成、葛云飞、郑国鸿、王锡朋,又如甲午海战中有邓世昌这样驾驶军舰全速撞向敌舰的壮举。但局部的英勇,无法改变整体的糜烂,例如甲午海战,清军北洋水师全军覆没,而日本海军却没有一艘军舰被击沉……邓世昌长眠波涛之下,纵使时光如流水,又如何能够洗净他的悲愤?
一个丧失了勇气的国家,一支丧失了勇气的军队,纵然庞大,又有何用?
相形之下,同一年代,在那片贫瘠的高原山地上,同样出身游牧民族的阿富汗人,继续剽悍地活着战斗着,他们又先后在1881年、1921年两次打败了入侵的英国人。恩格斯专门写过一本名叫《阿富汗》的书,书上不无敬意地写道:“阿富汗人是勇敢、刚毅和爱好自由的人民……战争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消遣和摆脱单调的营生的休息。”
几年前,一部叫《亮剑》的电视剧激起了热烈反响,那种狭路相逢勇者胜、敢于亮剑的凛然之气,将麻木、懦弱、贪生怕死一扫而光,给中国的今天和未来无穷启示。
好战不可取,勇气,却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