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段日子的世界并非平淡如水,我却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最主要的原因倒不是缺乏写评论的时间,而是缺乏热情,眼前的一幕幕即便跌宕起伏,在大国博弈的背景下,却更像是昔日重现,在当下的新鲜中透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沧桑,这和十年前我刚开始撰写国际时事评论完全不同,那时,默克尔访问一次中国,李光耀说一句话,我都能写一篇评论,那时刚开始面对国际政治,还未形成对全球政治格局与发展趋势的全面认识,自然一切都是新鲜的,但是,当一个人经历了十年的往事浮沉,面对了十年的大国风云,心绪就开始变得宁静,掌握不了这世界走向的逻辑,至少也可以看出一点端倪。
我一直觉得:所有的国家或组织,所有的选择,只会基于自己的利益进行行动延伸,不会将旁观者与路人甲的利益置于自己之上,若有特例,也真的就是特例了。
最近两三个月的国际风云变幻,热点颇多,看似新奇,但是,无一不是在传统的套路里。我们在繁荣与破灭的轮回里,我们在崛起与抵制的俗套中,我们在新旧更替的交锋中。
可是,真的只能是这样吗?
2008年的金融风暴由美国而至世界,其所造成的伤害之深,至今都能让世界恢复之前的元气,我们不能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美国,毕竟危机前的虚假繁荣我们都身处其中,当然,虚假的繁荣破灭其引发的种种动荡在今天的全球随处可见:在美洲,巴西政治动荡,委内瑞拉社会动荡,美国甚至选出了一个不受多数美国选民支持的总统;在欧洲,多国危机严重,俄乌争端,英国脱欧,一直是不断扩大的欧盟居然要面对是存是废的选项;在中东,阿以矛盾变成了其次,出现了多处内战或联盟内部的龃龉局面;局部的传统格局被外来力量强行推倒,然后再不负责任的撤离,其结果却是IS崛起,恐怖袭击将更多原本安全的国家卷入进来,世界变得混乱不堪,反恐多年之后,反而处处面临着独狼的袭击。原本我们以为人类社会在迈向更科技的时代同时,会迈向更理性的时代,但事实并非如此,人类社会向来缺乏能够包罗万象的共识,更何况是被危机与沮丧折磨的各类人群与国家。
最近完成了几场值得关注的选举。
在法国,年轻的马克龙战胜了激进的勒庞;在韩国,主张和解对话的文再寅终于能够主政;在我国台湾地区,迎合中间路线的吴敦义赢得了国民党主席选举。这些选举的结果无一不是对之前路线的某种调整或修正,而这种调整对于我们的影响,即便有不利之处,也散发不出悲观的信号。从前我们总觉得一次选举也许会改变整个局面,现在来看,大多数选举能改变的,只是谁在台上挨骂,更像一种前置的心理安慰。因为世界是站在一个不安的区段里,选民们缺乏站在自我的立场上选出一个符合国家或地区长远未来领导者的能力,也缺乏主动去为危机买单的自我意识。
最近最值得我们关注的人,是美国总统特朗普,他还是不招世界待见,因为他做了一系列践行自己承诺却违背国家承诺的事情。我们现在回头来看川普的竞选观点,大致包括这么几部分,一紧一松一废两退,加强对美墨边境及外来移民的控制,放松对华尔街的监管,废除奥巴马的医疗法案,退出TPP,退出《巴黎协定》,这一切,竟已经全部被落实,这其中,宣布退出《巴黎协定》给我们的震撼最大,在应对世界气候变化这么政治正确的选题上,川普果断的开了历史倒车,他义正辞严的认为这协定对气候问题没有什么正面影响,只会增加美国的额外财政负担,所以干脆一退了之。
鉴于特朗普对于奥巴马政策的批判与反转态度,人们普遍把川普的当选看成是对奥巴马路线的颠覆,我倒觉得,如果把我们站立的地点与观察的事物的之间距离稍微拉长,所得出的结论可以未必完全相同。我们可以说奥巴马是对小布什路线的完全颠覆,而将川普与奥巴马的政策放在一起比较,我们看到的是只是形式上的废除与转变,实际上却是美国继续退出世界策略的一种延续。奥巴马将美国大兵从伊拉克与阿富汗退了回来,其本质不是想要降低对世界的干预能力,而是降低美国自身所承担的世界责任,那两个无底洞实在填不起了。我们再看特朗普的种种退出,看似对奥巴马政策的逆转,实际却是美国继续退出的延续,只是奥巴马退出的是那些不但烧钱还带来恶名声的领域,而特朗普机智的认为,只要是需要美国花钱却没有具体收益来源的项目,都是要退出的,所以即使是带给我正面名声的,一样要退,我只管自己怎么想,不管历史如何,不管伙伴与旁观者如何想。
时至今日,有一半多的美国选民以及近乎全部的美国主流媒体都将川普的当选当成美国的噩梦,但是这局面不能给特朗普造成什么压力,他之前的人生一直是在市场里,不是在官场里,压力对他来说,不是必须要改变的缘由,所以其当选后履行种种选举时的承诺反倒可以预期并且正常的事情了。
无论我们怎么看等待川普的为人及施政,有一点是不应该被批评的,那就是在践行个人选举承诺说到做到的方面,川普是远胜于多数直选体系下的大国领导人。他的选举语言并没有变成空洞而虚伪的口号,而是一件接一件被其变成选举后的事实,无论是旅行禁令,修筑美墨边界隔离墙,退出TPP,废除奥巴马医改法案,还是最近退出《巴黎协定》,支持他的蓝领选民相信他不是一个狡黠的政客,相信在增加中低层就业机会方面特朗普会有所作为的,而特朗普就职之后果然就按这个方向走,开源节流,努力引入投资,增加出口,减少美国原先所承担的事关老大颜面的那些每繁琐开支,如果把美国世界第一大地位的由来以及本就应该负担的责任抛开,他并不是一个缺乏作为的领导人。
但是,政治素人与精明商人两个身份在世界第一大国的领导人位子相遇,其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政治包袱,不会为传统所束缚,就会大刀阔斧的做一些事情,不会过多考虑这其中的种种利益纠缠;特朗普只有单一的从商经历,缺乏对社会民情的深度了解,其执政思路就容易精于商业计算,过多看重眼前的、实际的利益,对于长远的、无形的国家利益则考虑不多。领导一个至多几万人的企业,跟领导一个几亿人的国家,这完全是两个不同量级的问题,国家并不是一个企业,国家利益并不只是简单的经济利益,而是种种利益的总和。至少在目前,看不出特朗普对美俄、美中、美欧以及美国与世界的关系提出了什么建设性的方案,特朗普的整体思路,就是要用破坏性的举措来换取所有方的让步,以此达成他之前承诺的美国优先的目标,却全然不顾之前的种种现状已经是上任美国政府苦心经营的结果,所以,至目前为止,特朗普并没有展示出他可以在这两者之间寻找到一个最佳平衡点的能力。
关于美国的种种退出,我们容易有一种乐见其成时不我待的态度,其实,我们需要有一个客观的认识。美国人不是要退出全球领导权,而是要退出一些责任,减少本方所负担的公共服务,他们绝非想将任何自己所占据的利益空间让给中国,而是希望中国负担更多的额外责任,增加中国的无谓消耗,所以说,美国是一种佯装退出。从这个角度,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美国一方面三番五次到南海挑衅,一方面又频繁要求中国对在朝核问题上进行施压。他“义正辞严”地反对中国在南海对别国“施压”,一方面又“理直气壮”地指责中国不对朝鲜“施压”,他是为了世界和平吗?错,他是唯恐中国不乱,总是希望离间中国与邻国的关系,迟滞中国发展的脚步,降低遏制中国的成本。面对中国,美国如此矛盾的国家态度正是其一切皆成本国利益出发的鲜活体现。
面对看似不断退出的美国以及陷于价值混乱的世界,中国要做的,不应该是好大喜功,而是实事求是。在之前的评论中,我说萨德问题的本质是中美在韩国互相测试底线,其实,在太多领域,我们都能看到中美博弈的情形。特朗普就职至今,中美关系在贸易战的阴影下却并未出现大的波折,并不是美国准备在遏制中国崛起的路线上改弦更张,而是其大规模的外交调整导致世界的整体不适应,特别是他的盟国,在这样的情况下,精于计算的特朗普自然要分轻重缓急,需要一个消化与适应过程,但是中美博弈还会激烈化的可能性只会更高,既然一切皆由实力做最终决定,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利用甚至创造一切条件壮大自己提升自己,或者说,一个国家的发展目的并不是最终要和谁秋后算账,而是追求一个有尊严的、安定的、发展的国家前行之路,当我们聚集起世界最大规模的人口,我们的最大对手就不是外在的某个国家,而是如何克服解决自身的种种问题保持自我的良性运转。如果十四亿人是团结的,如果十四亿人是繁荣的,如果十四亿人是充满希望的,那么,外部还会有什么挑战能构成对我们的威胁?
固然大国博弈总是容易走进只有激烈对抗一条路可走的历史套路里,但对于中国来说,那不是我们应该去强化的方向,我们需要做好应对一切挑战的准备,但是,我们应该做节奏的引领者而不是进入别人的节奏。我们所处的,是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时代,全球化虽然被质疑却难被逆转,互联网改变了我们的社会运作方式,人工智能广泛介入我们的生活,社会行为更加透明化,资源配置高效化,在这样的背景下,在国家发展路径的选择与世界政治格局的重构方面,我们要做的,就不是昔日重现,而是创造性的展开。所以,我们看到了,无论是一带一路,还是雄安新区的开发思路,都不是在原来的模式里打转,而是基于现实的创新:与当年的马歇尔计划相比,一带一路是开放性的,不排拆任何一方的加入,没有任何构建起一个对抗性联盟的意思,目的在于构建亚欧大陆的整体繁荣;雄安新区和以往的任何一个新区都不同,要为中国在之前几十年发展成果的基础做出一个开创性的试点,当改革进入到没有石头可摸的时候,就要有另起炉灶的勇气。
总之,当下的中国,模糊的,需要清晰化;封闭的,需要公开化;传统的,需要创新化,未来十年的实践,几乎可以决定整个世纪的轮廓与脉络,好在我是七零后,仍有体力做一个建设者、记录者与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