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纠正一个错误:胜选的是缅甸全国民主联盟(全民盟),而不是昂山素季。当然,昂山素季是全民盟的掌门人和精神领袖,但这并不能说明二者是一回事。因为根据缅甸宪法:子女或配偶为外国籍的人不能成为总统。昂山一家子除了她自己,都是外国国籍,所以就算全民盟胜选,她也当不了总统。
可能你们会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奇葩规定?其实说白了,宪法这一条就是军方为昂山素季量身定做的。军方在缅甸政治中的影响,但凡对缅甸有所了解的人都心知肚明。即便现在实行民主选举,军方依然自动获得国会25%的席位,并能够直接任命国防部长、内政部长和边境事务部长。更重要的是,缅甸军方拥有先发赋予的最终裁决权!
所以,昂山素季别说当不了总统,就算当得了,也不过就是个半吊子。
不过即便如此,也比以前被软禁好的多,最起码,昂山素季终于了获得了施政平台——虽然还要假他人之手。
好了,基本情况就介绍到这里。接下来是大家最关心的:缅甸大选对中国利弊几何?
一直以来,大家都有这么个印象:军方,以及系出军方的现任执政党——巩发党是中国的合作伙伴,而昂山素季与全民盟,则是西方的代言人。
不过今年以来中缅的多次冲突乃至对立,已经颠覆了这一惯常认知。在这一系列军事冲突中,中国与缅甸军政府的关系已经大为恶化。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云石君在之前的《地缘政治:缅甸系列》中已有分析:说白了,中国要推进中缅战略通道建设,需要缅甸当权政府认可,而且军政府的军事高压体制,对推进重大工程建设颇有助益;再加上军政府饱受西方制裁,急需中国的政治经济支持,所以二者才会一拍即合。
只不过,云石君早在《地缘政治5:符合中国利益的民主化或是缅甸政治最终归宿》一文中便已分析过:军人秉政,天然与民众利益构成冲突;加上军政府秉持缅族沙文主义立场,与边缘少数民族地区关系紧张,所以它的执政基础并不牢固,极容易引发冲突,进而威胁中缅战略通道的安全。所以,随着中缅战略通道建成,中国能够借助这条通道,稳控缅甸局势后,中国或许会放弃对军政府的力顶,转而支持民主化,以减少缅甸内部动乱的可能。
军政府对此心知肚明。遂在中缅战略通道建设过半之际,利用中国之骑虎难下,发动对边缘少数民族势力的清剿,意图快刀斩乱麻,武统全缅,以提升自身统治合法性,以确保将来中缅战略通道建成,中方放弃对军政府的全力支持后,仍有足够的资源,维护自己在缅甸的统治。
如果缅军能够迅速打败边缘势力,稳定局势,鉴于木已成舟,且对中缅战略通道建设影响较小,那中国倒也会默认现实。但缅军实力有限,以致战事久燃不息,中缅战略通道建设受阻,这严重的影响了中国利益,因此要求缅军熄火。
而缅甸军政府为确保将来能够继续维持统治,绝不能半途而废。而美国窥知其心,也适时放松对军政府压制,给其壮胆,以图借军政府戡乱之手,将战事闹大,以达到阻滞乃至毁掉中缅战略通道的目的。
综上所述,围绕中缅战略通道的建设过程以及建成后的政局演变,中国与缅甸军政府的利益出现了裂痕。虽然出于昂山素季紧逼的顾忌,以及被中国报复的恐惧,军政府不会跟中国真的闹翻;但中国也出于引发缅甸内乱,中缅战略通道半途而废的担心,不愿跟军政府彻底翻脸。在这种情况下,中缅出现了一种在合作的整体框架下,两国在具体操作层面针锋相对的奇特局面。
只是,虽然是具体操作层面,但由于此举严重影响中国利益,又无调节空间,所以中国与军政府难以达成共识。无奈之下,中国只得提前推动缅甸进入民主化,争取利用昂山素季,来牵制乃至取代军政府的主导。这就有了6月份的昂山素季访华(《地缘政治37:昂山素季访华意味着中国对缅战略发生重大改变》)
对昂山素季来说,虽然它早年受西方支持,更是被授予诺贝尔民主奖,成为所谓的“民主女神”,但归根结底,她还是一个扎根缅甸的政治家。既然是政治家,就不可能感情用事。
中缅山水相连,地缘上云贵高原又对缅甸的核心区——伊诺瓦底江构成压制,随着中缅战略通道的建设,中国在缅利益日趋加重,而缅北少数民族地区,更是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缅甸如果想和平稳定,离不开中国的支持。
而在经济上,缅甸长期贫弱——这也是军政府民怨沸腾,昂山素季得到广泛支持的主要原因。如果昂山素季上台,推动缅甸经济发展是其首要任务,也是维系民众认可,保持其统治合法性的重中之重。经济搞不上去,她就算有一百个和平奖傍身,也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选民抛弃。
而缅甸要发展经济,中缅战略通道的意义就凸显出来。中国与缅甸的地缘关系,决定了中缅经济合作的战略空间,是美国无论如何也赶不了的。
因为中缅战略通道建设,缅甸得到了来自中国的大量支持。而随着这条纵贯缅甸全境的通道,特别是中缅高铁的建成,不仅会同步成为缅甸的经济大动脉,而且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与全球最繁忙海上航线的经济纽带,这条战略通道还会给缅甸这个“渠道商”带来远超于自身的利益。
所以,昂山素季有跟中国合作的理由。而对中国来说,昂山素季不仅能制约无法无天的军政府,而且相对于军政府,她更能缅甸少数边缘势力的认可——这意味着缅甸本部与边缘势力冲突的可能性大减。
当然,随着民主体制的铺开,缅甸内部被美国影响的可能性会大幅增加。但对中国来说,最关键的是中缅战略通道——这是中国愿意在缅甸操心费神的全部理由。只要中缅战略通道建设能够顺利进行,等到它完工,那么借助这条通道,中国对缅甸的影响力将自然而然的达到他国无所匹及的地步。所以,昂山素季上台,总体来说对中国是利大于弊。
只不过这其中也有变数。
变数就在于,昂山素季能否顺利掌权?军方接下来会如何动作?
关于昂山素季掌权,还有三个变数:
第一是政治层面的,全民盟能否顺利组阁?根据缅甸宪法,军方自动获得25%国会席位。这也就是说,可供选举产生的国会席位,只有剩下的75%。虽然全民盟选战获胜不成问题,但必须达到66.7%,才能占据国会绝对多数。虽然昂山在缅族中人望甚高,考虑到缅甸还有许多少数民族势力,在这些边缘地区,全民盟还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不过这一条在云石君看来问题不大。虽然66.7%有悬念,但即便达不到,全民盟还可以与边缘势力政党联合组阁。对这些边缘地头蛇来说,就算他们未必亲近昂山,但绝对讨厌军方和作为他们在国会代言人的巩发党。所以,只要昂山适当让步,依然可以成功组阁。
最关键的在后面两项:总统选谁?以及将来总统是否会听话?
由于昂山注定不能当总统。所以总统无非是两个选择:要么在全民盟中挑选一个代言人,要么作为政治妥协的工具,交给某个边缘势力——比如掸邦。
但这样一来,总统就注定只是个象征性工具。
当然,这种事在缅甸历史上也出现过。第一任总统苏瑞曼出身掸邦,它的当选,就是缅甸政治妥协的结果。而它的掸邦出身,已经很清晰的表明,在缅族主导的国家里,他不过是个象征性的存在。
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有风险了。根据2008年宪法,缅甸总统至少在行政层面,还是有相当实权的。就算一开始跟挑出来的人说好,让他上去当个傀儡,但真要坐到这个位置上,难保它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如果是全民盟的人出任,鉴于全民盟现在是昂山的一人政党,新人上位,就算一开始会老实,但屁股坐稳了,声望培植出来了,难保不会有别的想法。而交给少数民族,他们会不会假公济私,这都不好说。一旦这种情况发生,都意味着新政府会出现内耗,这对有军方虎视眈眈的昂山来说绝不是好事。
当选举初步结果出来后,昂山对外强势宣称:自己将凌驾于总统之上,总统凡事均须以她的命令和民盟党内决定为准。
以昂山一向的温婉形象,以及“民主女神”的光环,按道理是不应该说这种明显违反政治规矩,会影响到自己政治形象的话的——尤其是不该这么亟不可待,还这么赤裸裸。而她明知如此,仍然高调发声,摆明就是意识到了接下来的风险,所以提前打好这剂预防针。(这也算是她政治家面目的真实体现,以前被西方美化的太夸张了)
而关于军方的反应,也有两大不确定因素:
首先,军方会不会推翻这次选举。这种事军方不是没干过。1990年大选,昂山气势如虹,拿下90%选票,但旋即被军方宣布无效,昂山本人也被软禁在家中长达二十多年之久。
不过从现在的形势来看,这种概率虽不能排除,但相对较小。毕竟现在的缅甸不比当年。对缅北的战争绵绵不休,极大的消耗了缅甸国力的同时,也恶化了与边缘势力的关系,还招致民怨。同时,此举引起中国严重不满,对军方的援助中断。虽然美缅关系缓和,但这是以军方的退让为代价的。美国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支持军方挑事,但除非军方彻底放弃与中国的合作,否则美国对缅甸军方的战略排挤不会根本性改变。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军方如果再重演90年旧事,很有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即便如此,并不代表着军方就会啥都不做了。毕竟别看昂山闹的欢,军队才是缅甸最终的主宰。就算军队妥协,让昂山上位,那也是因为自己困境重重——说白了,军队现在让自己过的更好的本事可能没有,但让大家都过不好的本事还是有的。所以,就算军队现在不闹事,但将来则未必。
对昂山来说,直接与军队对抗肯定没好果子吃,所以接下来,还要看她能否做到两点:第一,稳定缅甸局势,发展缅甸经济——这是自己统治合法性的保证。第二,处理好与军方的关系,说白了就是要搞好利益分配。只要能给军队,尤其是掌握军队的将军们足够的利益保证。只有这样,她这个影子总统才能够坐稳当。
而对中国来说,缅甸谁上谁下,其实都不重要——鉴于中缅战略通道对缅甸的重要性,谁在位都必须对此支持;相应的,鉴于此项目中国已投下重金,不管谁当权,要是敢在这上头下绊子,中国也肯定会想尽办法让他没法再继续执政——以中国的国力和对缅甸的影响力,控制缅甸政府尚不可能,但整出点缅甸政府收拾不了的乱子还是能够做到的。
真正能威胁到中缅战略通道的,其实是缅甸政治的崩溃。只要缅甸内部矛盾能够局限在政治层面,那么就出不了大乱子——毕竟不管党派怎么争斗,政府总是要治国,要政绩的。而鉴于中国对缅甸的重要性,政府要想整出政绩,就必须跟中国合作。
但如果这种矛盾升级到超出政治层面,那形势就会失控。比如政治机制失效,内战爆发,那中缅战略通道必然毁于一旦;又或者某些野心家为了一己之私利,不惜以极端的手段挑起战火,以捞取政治资本——鉴于军方的强势地位,说不定就会再次闹这么一出。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要做的,主要是两手:第一,尽力推动缅甸政治正常化,将各派矛盾纳入政治框架内解决;第二,推动缅甸各派,尤其是缅人与少数民族的和解。只要能营造出和解的大氛围,那如果谁敢再用军事手段挑事,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将被各派一直唾弃。
总而言之,随着昂山素季的胜选,缅甸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就眼下的形势看,虽然在战略上,缅甸与中国出现利益冲突,进而影响中缅战略通道的可能性也因此降低;但较以前军政府专制时期,缅甸政治出现更多的不确定性,增大了中国经营缅甸的技术性难度,中国在处理对缅关系上,需要更多的审时度势,和机变调整。
当然,对于我们普通中国人来说,有一点可以确定,以后缅甸在新闻上露脸的机会,怕是不会少了!